彭博社报道，美国认为TikTok这个中国所有社交媒体已经成为重大国家安全风险隐患。而TikTok用尽各种尝试“自证清白”，华盛顿的政客们并不买账。只是他们不能忽略，TikTok的广大用户，即年轻的选民们，可能对这个提议产生强烈反弹。

当地时间2月1日，TikTok的高层说客们认为国会山会议进展顺利。他们的幻灯片展示了TikTok如何努力防止在美国产生的数据流向中国，这吸引了他们的国会对手的注意，即威斯康星州共和党人迈克·加拉格尔和伊利诺伊州民主党人拉贾·克里希纳穆尔提。

 

二人领导着一个专注于中国问题的新组建的众议院委员会。他们已经提出了一项法案，希望禁用此应用。美国国家安全界普遍怀疑，中国共产党可能利用TikTok来跟踪和操纵美国人。TikTok由北京字节跳动公司所有。

克里希纳穆尔提问了一个TikTok预料之中的问题：中国法律要求位于中国的公司都要遵守政府的数据要求，对此如何解释？

两位与会者透露，TikTok的美国公共政策负责人迈克尔·贝克曼向克里希纳穆尔提保证，用户没有什么可担心的。TikTok正在采取极端措施隔离其美国业务。

贝克曼说，此公司正在与美国合作伙伴甲骨文公司一起存放数据，并同意接受美国政府任命的委员会的监督。此计划耗资15亿美元，名为“德克萨斯计划”。这些内容都在立法者手中的iPad幻灯片中得到了解释，国会工作人员也在紧张地查看。

参会代表们对这个计划很熟悉，但他们也熟知中国政府对国内公司忠诚度的要求。加拉格尔问道：如果中国命令TikTok删除有关中国政府压迫维吾尔族的内容，TikTok会怎么做？

贝克曼承诺这些内容不会遭到审查，但他显得很慌张。

TikTok在华盛顿的日子也不好过，那里的共和党人和民主党人喜欢联手抨击这家公司。在华盛顿，拜登政府可以看到罕见的两党一致的画面。国会给了总统很多选择，包括加拉格尔提出的法案在内的四项法案都希望可以限制TikTok的权限。

3月7日，白宫表示支持由弗吉尼亚州民主党人马克·华纳和南达科他州共和党人约翰·图恩提出的一项参议院法案，此法案可以让总统有能力评估外资技术的国家安全风险，并在必要时限制其在美国的运作。

白宫敦促说：“要迅速采取行动，把它送到总统的办公桌上。”

三天后，一名前TikTok员工告诉国会，他认为“德克萨斯计划”存在严重缺陷，即使在承诺的保护措施实施后，美国用户数据仍将面临风险。TikTok的一位女发言人说：“2022年2月离开公司的人，都不会知道关于德克萨斯计划的任何进展。”

知情人士透露，TikTok的领导层正在考虑采取更激烈的措施，以维持其在美国的运营，甚至包括与母公司分离。剥离或出售股权需要得到中国方面的批准，目前还不清楚是否会有买家接手。

据称，TikTok的领导层认为，全面禁用TikTok会对字节跳动的财务成功带来更大风险。

TikTok并没有对国会说它在考虑与字节跳动断绝关系，这将是最后的手段。最后，字节跳动可能没有其他选择，因为拜登政府最近警告此公司，要将TikTok剥离出来，否则将面临禁用。

TikTok在一份声明中说：“无论是禁用TikTok还是将TikTok从字节跳动剥离，都不能解决有关数据传输的国家安全问题。”

TikTok强调了德克萨斯计划的好处。TikTok的政策职员和首席执行官周受资这几个月来一直不太开心，他们为了保护用户数据而采取的高昂而普遍的措施，在美国国会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这款特别受美国青少年喜爱的应用正陷入地缘政治漩涡中，一直努力在这种旋涡中生存。

在与加拉格尔和克里希纳穆尔提会面当天，新闻报道对TikTok不利。美国军方官员正在讨论是否要击落一个中国间谍气球，此气球过于靠近蒙大拿州的一个美国空军基地，这引起了公众注意。对间谍气球的恐慌很容易转化为对TikTok的恐慌。

犹他州共和党参议员米特·罗姆尼在推特上写道：“天空中有一个巨大的中国气球，而我们手机上有上百万个中国TikTok间谍气球。让我们把它们都关掉吧。”

根据市场研究机构Insider Intelligence的数据，美国人平均每天在TikTok上花费56分钟，比Facebook或Instagram都要多。对中国间谍活动发出严重警告的立法者说，TikTok还代表着一种中国宣传的毒品，“数字芬太尼”（正如加拉格尔所说）。

但是对于用户来说，他们很难将这种威胁论同推送的可爱哈巴狗明星Noodle，还有热情的年轻火车司机Francis的视频联系起来。

 

无论限制TikTok权限的做法在地缘政治上有多么诱人，在美国国内都是不受欢迎的，也是前所未有的，这更像是发生在中国的禁令，例如中国自2009年以来对Facebook的彻底封锁。

美国商务部长吉娜·雷蒙多上个月告诉彭博社，禁用TikTok会，“实际上永远失去35岁以下的全部选民”。

字节跳动吸引了那些还没有迷上Instagram和Snapchat的年轻网民，从这个群体入手，公司在美国站稳了脚跟。2017年，字节跳动收购了Musical.ly，这是一款在青少年中流行的应用，分享的是人们给流行歌曲对口型的视频，收购后的内容纳入TikTok。

美国的中学和高中成了录制愚蠢舞蹈动作的背景，在TikTok上被称为“挑战”。分享挑战而走红的用户都获得了网络影响力。

但在当时，TikTok的影响力依然有限，比较小众。

之后疫情暴发了。学习转为线上，成年人和自己的孩子们被关在家里，Instagram上再没有什么值得发布的内容。TikTok带来了亲民的轻松和幽默，这成为身陷疫情焦虑和隔离生活的无聊美国人救命稻草。在这个应用上流行的内容，可能让一首歌在排行榜上名列前茅，这颠覆了音乐产业，为奥利维亚·罗德里戈等明星的名气提供了病毒式传播。

时尚和美容方面的影响令相关产品热销，如倩碧黑蜜“近似口红”（Almost Lipstick），或者将网飞《鱿鱼游戏》等影视剧推上收视率榜首。

TikTok成功的核心是算法，根据用户决定观看的内容来猜测他们的兴趣点，将他们吸引到小众的、有时是古怪的特定内容，例如房屋检查员分享他们最糟糕的发现；人们随着客户服务热线的音乐跳舞等。

这种迷人的推送算法令国家安全专家们感到不安。如果TikTok能想出如此具有针对性的算法，并成功地娱乐了所有美国个人用户，那么TikTok背后的中国公司，可以借助这个力量为中国当局提供什么好处？

在疫情最严重的时候，病毒使中美之间的关系变得紧张，工厂停工和出口管制给电子产品和其他产品的供应链带来了压力。

TikTok是美国无法列入强制检查清单的那种中国出口产品。但很明显，反TikTok主义正在世界各地酝酿。2020年6月，印度在与中国的争端中突然禁用TikTok，理由是国家安全问题。

TikTok预感在最有利可图的市场上将会出现政治斗争，于是尝试将品牌定位尽可能靠近美式风格。公共关系代表对记者们说，TikTok是在开曼群岛注册成立的，而不是在北京。

公司还聘请了一位新的首席执行官凯文·梅耶尔，他是著名的华特迪士尼公司流媒体业务负责人，他刚刚领导了迪士尼+的成功发布。他的任务是使公司的高管队伍美国化，并在华盛顿成为公司友好的代表。

TikTok最好的拥护者是用户，他们自愿为这个应用出力。当特朗普在2020年8月发布行政命令禁止TikTok时，美国的年轻人通过慷慨激昂的视频进行反击，说明TikTok在他们的生活中有多重要。

一批TikTok用户登记参加特朗普的一次集会，进行恶作剧，让集会的实际出席者远远低于特朗普预期，这进一步激怒了特朗普。

在与白宫进行了几个月的谈判以避免禁用后，字节跳动决定将TikTok出售给甲骨文公司，这家公司与国家安全机构一直有着密切的联系。其董事长拉里·埃里森曾帮助特朗普筹款。

面对共和党对华鹰派，甲骨文是理想的挡箭牌。

然后联邦法院发布了一项禁令，阻止特朗普的命令。拜登政府放弃了特朗普的命令，取而代之的是一项要求进行国家安全审查的新命令。

那时，梅耶尔早已离开。他只坚持了四个月，对这个角色的政治性感到疲惫。三位知情人士透露，从那以后，公司一直在努力聘请经验丰富、面向公众的高管，愿意在反华政客面前为TikTok的顾虑辩护的人选。

2021年5月，新加坡人、中国手机制造商小米公司前高管周受资出任TikTok的CEO。从那时起，他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美国和欧洲，他向监管机构和TikTok的广告商表明，TikTok实际上已经与中国脱节，并融入了美国文化。

TikTok的员工很少在其新加坡办公室看到周受资，他们开玩笑说，没有人知道他的实际身高。但周受资出席了超级碗，与其他美国科技娱乐界高管一起在TikTok上发布了蕾哈娜的半场表演视频。

 

周受资对于扎克伯格在Facebook丑闻发生后公开恳求信任的做法不感兴趣，他也不喜欢马斯克在推特问题让批评者难堪的做法。相反，他一直在召开私人会议，以传递TikTok的立场。

他认为，最有权力决定TikTok命运的小组，是美国外国投资委员会。众所周知，这个委员会是一个政府机构间委员会，曾决定华为是否可以在美国销售智能手机（结果是不可以），以及博通公司是否可以收购高通公司（结果也是不可以）。

熟知周受资计划的人士称，周受资认为TikTok可以通过分享公司数据程序和员工规则的细节，来与美国外国投资委员会进行谈判，这些事实会让政府将感到安心。政府不再要求甲骨文收购TikTok，但甲骨文仍然是其政治保护伞，也是公司向投资委员会推销的重要部分。

根据“德克萨斯计划”的提议，甲骨文公司将存放所有美国用户数据，并审计TikTok代码。一个由政府批准的三人小组将监督这些业务，TikTok新组建的美国数据安全实体的所有员工将接受与政府业务承包商一样的普遍背景审查。

审查德克萨斯计划的国家安全官员，对计划承诺采取的保护措施并不信服。据称，财政部官员同意给TikTok的提议一个尝试的机会，但司法部官员动摇了委员会其他成员的想法，他们拒绝了提议。联邦调查局局长克里斯托弗·雷最近向国会表示，TikTok“存在国家安全隐患”。

此外，知情人士称国会山对甲骨文在其中的利益持怀疑态度。TikTok的惊人增长使其成为甲骨文最大的云客户之一。他们说，甲骨文不会有太大的动力来标记任何可疑活动，这可能会危及合同带来的利益。甲骨文公司没有回应置评请求。

在投资委员会的私下讨论中，包括密苏里州的乔什·霍利和佛罗里达州的马可·鲁比奥在内的共和党参议，员抓住任何针对TikTok的批评性新闻报道，提倡发动媒体运动禁用此应用。

理论上，所有流行的社交媒体应用都会受到批评，因为它们传播的内容让人上瘾，算法对青少年的心理健康产生负面影响，以用户不清楚的方式收集数据。

而随着中国因素的出现，这些批评变得更加严重。

 

知情人士透露，直到去年年底，TikTok在很大程度上忽视了立法者和官员的批评，他们认为这些人在虚张声势，，并不了解业务。但是表现出事不关己显然是一个错误的做法。在华盛顿，对于懒得配合的企业，政界人士会自己杜撰一些故事。

TikTok没有报告任何游说支出，但其中国母公司报告过类似支出。字节跳动在华盛顿的首次游说披露是2019年第三季度的12万美元。在2022年第二季度，它在这方面花费了210万美元。

但游说只能解决有限的问题。当《福布斯》杂志发表报告说，字节跳动在中国的员工确实有可能获取美国用户的位置数据时，产生的反应更糟糕。字节跳动的员工挖出了记者的IP地址，以弄清他们的消息来源是谁。

俄勒冈州参议员罗恩·怀登当时说，TikTok在12月承认了搜索记者IP这一事件，并称，“这是一个丑闻，让人对TikTok在保护个人信息方面做出的那些承诺产生怀疑。”

TikTok一直在努力消除围绕自己的神秘感，在洛杉矶建立了一个所谓的“透明中心”，这是一间展示应用数据标准和算法解释图和漫画的房间，以帮助立法者和记者了解其保护数据和运作算法的方式。

正如TikTok全球风险应对主管苏西·洛夫特斯在此中心的揭幕仪式上所说，TikTok“在信任领域面临着非常大的阻力”。

 

美国联邦通过了首个反TikTok立法，禁止美国政府设备使用此应用。欧盟、比利时和加拿大也采取了同样的措施。一些州立法者也采取了类似的措施。25个州政府的雇员设备被阻止或禁用TikTok。

在一些州，公立学校员工和大学无线网络等都禁用TikTok。

今年1月，在德克萨斯大学奥斯汀分校，校园里的TikTok用户没过多久就想出了一个变通办法。戏剧教育专业的格蕾丝·费瑟斯顿说，学生们可以改用手机流量数据或其他无线网络。

这项禁令确实让她很生气。拥有2.6万名粉丝的费瑟斯顿发了个贴子，将禁令比作州政府夺走当地堕胎权的前兆。

哥伦比亚大学通信、媒体和学习技术设计副教授伊奥纳·拉蒂纳说，如果TikTok最终在美国被封杀，这就相当于撕掉了“青年文化的一个工艺品”。她说：”年轻人在遇到他们认为不公正的事情时，会变得非常无畏，他们肯定认为这是不公正的，我预计会出现非常强烈的反应。”

TikTok的支持者，对民主党来说，可能成为一个特别危险的、自认为遭到轻视的选民群体。根据塔夫茨大学的数据，在2022年美国中期选举中，30岁以下的选民是唯一一个多数人支持民主党的年龄组，和支持共和党的相比，优势达到惊人的28%。

民主党全国委员会知道这一点，它的TikTok官方账户拥有超过32万名粉丝。去年中期选举前，拜登在白宫与几位TikTok网红博主会面。民主党战略家说，TikTok不仅有助于吸引偏民主党的年轻选民，而且还能动员他们为竞选活动捐款和做志愿者。

至少在公开场合，大多数共和党人对这种担忧置之不理。众议院外交委员会的田纳西州共和党人蒂姆·伯切特说，他“可以不在乎”禁用TikTok带来的政治打击。

但据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共和党高级助手说，在私下里，一些负责这个问题的工作人员承认，现在禁用一个早就变得非常流行的应用，可能已经太迟了。

这就是剥离方案对双方都很有吸引力的原因之一。但是，剥离需要经过中国政府审查和批准，因为TikTok技术受到中国出口管制。2020年8月，中国的科技监管机构更新了一份在国外销售前需要批准的产品清单，其中包括字节跳动在TikTok中使用的算法。

欧亚集团地理技术总监卢晓萌说，如果中国的监管机构同意出售，那是因为这样做会让中国政府看起来乐意让科技产业恢复，毕竟这三年来，中国民营部门受到了严厉的疫情封锁令和监管的打击。

出售、禁止或剥离TikTok可能需要几个月或几年时间。知情人士透露，出售将比首次公开募股更有可能，因为首次公开募股在财务上没有必要，而且可能会使字节跳动成为主要投资者。

对于美国外国投资委员会和国会中的TikTok批评者来说，目前还不清楚字节跳动要出售多少公司股份才能不再被认为是具有控制权。TikTok更愿意坚持其德克萨斯计划，而不是忍受漫长的资产剥离过程。

中美的政治紧张局势让周受资不禁开玩笑说，间谍气球是为他而来的。

与此同时，出于紧迫感，周受资转而采取了更加公开的沟通策略。他被要求于3月23日在国会就此公司的数据隐私和安全做法、其与中国共产党的关系，以及此应用对儿童的影响作证。在他到来之前，TikTok已经在华盛顿投放了广告，宣传公司的信任和安全政策。

周受资一直在与纽约和迈阿密的银行家会面，以防最终面临一场重大交易。同时，据称他的团队一直在为他在国会山接受争议性提问做准备。这些人说，他们建议他保持冷静，即使面对煽动性或虚假指控，也要保持平和，不要好斗，也不要过度防卫。尽量让事实来说话。

两位知情人士透露，如果这种作证方式不起作用，TikTok可能会采取攻势来争取自己的生存，将针对其的限制视为施加审查制度，甚至涉及反亚裔种族主义，并将斗争带出华盛顿，走向公众。

3月14日，TikTok公司的高层领导与员工讨论了即将举行的听证会。一位熟悉TikTok内情的人士透露，公司人员将其等同于国会对扎克伯格等美国科技领袖的拷问。这位因涉及公司内部事务而不愿透露姓名的人士说：“对于我们这个行业的公司来说，这是一种重大仪式，现在轮到我们出场了。”